何冀平創(chuàng)作的話劇劇本《天下第一樓》,1988年被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排成同名話劇之時,便在京城引發(fā)轟動。歷經(jīng)37年,北京人藝版《天下第一樓》已在海內外演出逾600場,成為繼老舍的《茶館》等作品之后,這家劇院的又一部經(jīng)典京味話劇。
2022年,香港回歸祖國25周年、香港話劇團成立45周年之際,香港話劇團推出粵語版話劇《天下第一樓》,收獲諸多好評。新年伊始,這部由司徒慧焯導演、謝君豪領銜主演的話劇,以不同于北京人藝版,甚至有別于該劇香港首演版的面貌,在天橋藝術中心“回家”演出時,經(jīng)受住了北京觀眾的檢驗。
但粵語版《天下第一樓》并非香港話劇團首創(chuàng)。2000年,春天實驗劇團出品、李銘森導演、高志森監(jiān)制的粵語話劇《天下第一樓》,曾在香江獻演。不過該版的劇本、舞美、表演等,某種程度上都是對北京人藝版的遵循,只不過語言由北京話變成了粵語。
而香港話劇團另起爐灶打造的這版,具有現(xiàn)代思維的導演手段、精準還原生活質感的表演、簡潔大氣的寫意舞美、各具功用的寫實道具、鏗鏘有力的配樂,與何冀平新寫的一場戲一道,讓“南腔”粵音與“北調”京韻碰撞時,發(fā)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,拓展了經(jīng)典文本中時代與地域屬性的內涵,賦予其以“人”為本的全新解讀空間。
《天下第一樓》的三幕故事都在京城烤鴨老字號“福聚德”發(fā)生,這家食肆就像《茶館》中的裕泰茶館一樣,見證時代的變幻對于個體命運的影響與重塑。同時,該劇用金玉滿堂、烤鴨、醋椒鴨絲湯、蘿卜絲餅等被不同階層享用的中國菜的酸甜苦辣咸,道出中國人的復雜構成,以及三教九流各自品出的人生五味。
民國初年,福聚德的老掌柜因為年邁多病,將繼承的祖業(yè)交給兩個兒子唐茂昌、唐茂盛打理,無奈長子偏愛梨園、次子熱衷習武,兩人不僅無心經(jīng)營店面,還為了面子、講求排場揮霍錢財,原本殷實的家底呈現(xiàn)漸被兩人掏空之勢。精明務實的盧孟實在老掌柜臨終之際,受命接下掌柜的重擔。
盧孟實擅長揣摩看客心理。三年時間里,他在福聚德三間門臉兒的地皮上起了一座高樓。他佯裝“透露”接到了大單生意,將黃土封在面袋、銀包里充當面粉、銀兩,以裝點福聚德的門面,讓討債人、食客和看客們誤以為這家京城名店的買賣大有起色。經(jīng)過他的這番操作,福聚德的生意果真扭虧為盈、蒸蒸日上,八年后再度名噪京城。他雖然一心為店,唐家兩位少爺卻聽信流言蜚語,不忿其功高蓋主,用計從他手中奪回財權。
福聚德未來的命途如何,劇作家交給觀眾猜想。何冀平的著墨側重在于描繪這一過程中,由于時代更迭、陳規(guī)陋習等導致的眾生皆無法自主的動蕩命運。
某王爺?shù)暮蟠宋?,從各家館子的座上賓淪為被各位店家驅逐的窮乞丐;克五的“傍爺”修鼎新,本是學問淵博的老餮,但在克五失勢之后,屈尊做了福聚德“瞭高兒的”兼賬房;福聚德的堂頭兒常貴,雖有將各類賓客都能服務得舒舒服服的本事,成了這一職業(yè)的尖子,卻只能任由唐家少爺支配自己的去向,而作為被人瞧不起的“五子行”的從業(yè)者,他甚至無法滿足兒子去“瑞蚨祥”學藝的心愿;盧孟實的相好洛英,更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,出身煙花巷的她,雖然是盧孟實事業(yè)上的得力助手,卻無法與他結為夫妻……
最令觀眾唏噓的人物,當屬盧孟實。他縱橫捭闔,盡心盡職,讓福聚德扭轉局面。他無法釋懷父親因自己是飯館跑堂而被刻薄的掌柜凌辱致死的往事,于是給予身為“五子行”的跑堂、廚子等做人的尊嚴。自負的廚子羅大頭被他辭退之后被警察無故刁難,他以掌柜身份替羅大頭解圍;常貴中風之后,唐家兩位少爺問他如何打發(fā)常貴,他答“有病給治,人死好好發(fā)送”。但在理想將竟、自我價值即將實現(xiàn)之時,他被迫身退。
當福聚德的對聯(lián),由起初的“金爐不斷千年火,銀鉤常吊百味鮮”,變?yōu)椤昂靡蛔?,誰是主人誰是客;只三間老屋,時宜明月時宜風”,橫批由“一爐之主”變?yōu)椤皼]有不散的筵席”,一家烤鴨店的變化,遂成為社會變遷的縮影;一群人的聚散,亦成為江湖運作的寫照。每一個人,都有可能成為他人“做菜”的一味佐料,彼此打過照面之后,迎來的也許就是后會無期。
對于該劇的題旨——“好一座危樓,誰是主人誰是客;只三間老屋,時宜明月時宜風”對聯(lián)的處理,北京人藝版、春天實驗劇團版以及港話的香港首演版,都以寫實的手法,讓它們在舞臺上直接出現(xiàn)。此次港話在京演出的版本,這副對聯(lián)在漫天雪花中,隨著象征福聚德門臉及內部構造的鏤空屏風的挪移,慢慢在觀眾面前浮現(xiàn),隨后化為灰燼,讓人想起《紅樓夢》中那句“白茫茫大地真干凈”。
從視頻資料來看,港話來京演出的《天下第一樓》,至少在舞美層面,與該劇的香港首演版有多處不同:關鍵性道具烤爐、柜臺等以寫實面目得以保留之外,樓臺等則被寫意空間取代,讓以盧孟實為代表的劇中人從高處走下,平實走進觀眾的內心,從而令觀眾更容易感知劇中與社會學、人性學、心理學、管理學等有關內容的現(xiàn)代價值。
這讓人想起港話的另一部精品話劇,由潘惠森編劇、司徒慧焯導演、潘燦良領銜主演的《親愛的,胡雪巖》。這部話劇的舞臺,也在短短的兩三年內,實現(xiàn)了從寫實到寫意的過渡,體現(xiàn)出港話精益求精的創(chuàng)作態(tài)度。
人過留名,雁過留聲。但盧孟實、洛英,以及因看清人間冷暖而寫下那副對聯(lián)的修鼎新等人,在意的只是把事情做好,并不在乎是否留下名聲,被人抬著轎子行路。何冀平為港話版《天下第一樓》多寫的一場戲里,盧孟實與洛英傾心交談、互相勉勵時說出的話:“無論山高水深,我們就尋平處坐,向寬處行”,讓人淚濕衣襟。(梅生 作者為文藝評論人)
Copyright ? 2001-2025 湖北荊楚網(wǎng)絡科技股份有限公司 All Rights Reserved
營業(yè)執(zhí)照 - 增值電信業(yè)務許可證 - 互聯(lián)網(wǎng)出版機構 - 網(wǎng)絡視聽節(jié)目許可證 - 廣播電視節(jié)目許可證
版權為 荊楚網(wǎng) www.cnhubei.com 所有 未經(jīng)同意不得復制或鏡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