巖井俊二：不用害羞 現(xiàn)在每個人都可以拍電影

日本著名導演巖井俊二3月29日亮相澳門銀河影院，看到熱情的影迷時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：“今天有一點感冒，聲音可能有點沙啞，請大家不要介意?！睅r井俊二對待電影的態(tài)度和他做人一樣，穩(wěn)重而謙和。

此次，他作為“焦點影人”來到澳門參加第一屆澳門國際短片節(jié)。巖井俊二透露，自己很喜歡拍攝短片，因為短片里自有一片奇妙的世界。

第一屆澳門國際短片節(jié)于3月23日至30日舉行，由澳門文化局及銀河娛樂集團聯(lián)合主辦，設置了“澳門短打”“短片新銳”“焦點影人”及“特別展映”4個單元。其中“焦點影人”單元獻映日本著名導演巖井俊二精心挑選的8部作品，包括《Kyrie 之歌》《瑞普·凡·溫克爾的新娘》《你好，之華》《昌玉的信》《夏至物語》等，融合短片及長片元素，展現(xiàn)巖井俊二導演從短片跨越到長片的創(chuàng)作維度。

巖井俊二導演了《情書》《燕尾蝶》《關于莉莉周的一切》《花與愛麗絲》等多部經(jīng)典作品，他擅長鏡頭下的情緒表達，深度的劇情鋪墊，被稱為日本新電影運動的旗手。巖井俊二表示，除了長片電影，自己其實也非常喜歡拍攝短片，“因為短片也有短片電影才能達到的世界，我相信這片世界同樣充滿吸引力，充滿趣味，我會不斷嘗試?！彼€笑說比起拍短片，拍攝長片顯然更累，“拍一部長片電影所消耗的卡路里是短片的十倍左右?！?/p>

《你好，之華》

30年后翻拍自己的短片作品

巖井俊二在2023年推出了《夏至物語》重制版，這是他1992年的短片《夏至物語》的翻拍版。

為何30年后翻拍自己的短片作品，巖井俊二自言也是“罕有、少見”，他解釋說當時的《夏至物語》是用一般攝像機拍攝的，畫質(zhì)不好，雖然現(xiàn)在有AI技術可以將當年的作品修復做成4K高畫質(zhì)，但他覺得不如重新拍一部高畫質(zhì)作品給觀眾，“加上一起拍攝的新演員都是年輕人，我想和年輕人合作?！倍恕断闹廖镎Z》，巖井俊二透露自己還有其他想翻拍的作品。

《夏至物語》重制版的女主角Aina The End也是巖井俊二2023年長片電影《Kyrie之歌》的女主角，Aina The End是樂隊BiSH成員，巖井俊二在創(chuàng)作劇本時，通過線上演唱會聽到了Aina The End的歌聲，當時便決定《Kyrie之歌》的主人公由她來演，Aina The End在片中飾演一名流浪街頭的音樂家，只能通過唱歌來發(fā)出自己的“聲音”，影片聚焦在時代與社會變化之下努力生活著的4名男女。

《夏至物語》重制版和《Kyrie之歌》兩部作品除了同一個女主演外，還有何淵源嗎？巖井俊二透露，他是想宣傳《Kyrie之歌》，所以才翻拍了《夏至物語》，“我在《Kyrie之歌》上映前一兩個月才決定要翻拍《夏至物語》，的確是想提高大家對《Kyrie之歌》的好奇心，希望盡量可以有更多人去影院支持《Kyrie之歌》?！?/p>

巖井俊二作品中的演員和角色的適配度很高，問他如何尋找角色和演員之間的配合，巖井俊二說自己在選演員方面并沒有準則，“主要是找一個能感受到作品的人去演，反而是選了演員之后，我會花一些時間去想怎樣發(fā)揮演員最大的特質(zhì)，怎樣讓觀眾看到他們最發(fā)光的一面，我會花時間去想這一點?！?/p>

巖井俊二進一步解釋說，他的電影起承轉合比較大，所以，他一開始會考慮演員本身的氣質(zhì)，考慮演員自然地演戲時會是什么樣的感覺，“我不希望演員做得太過，所以我就會想，如果是這個演員，會去怎樣演這部分的戲，這是我最會花時間去考慮的點。比如說一個妹妹的角色，角色就是個配角，但我拍攝時跟演員講，你當自己是主角去演，這樣就發(fā)揮出她更大的演技，觀眾也認可了她的表現(xiàn)?！?/p>

短片也有短片的世界

巖井俊二拍了很多部長片，但是也一直在拍短片，比如，1996年，他拍攝過以精神病患者為題材的短片《夢旅人》，該片通過對三個精神病患者的刻畫，展現(xiàn)了現(xiàn)實的殘酷和生命的脆弱，在柏林電影節(jié)上獲得記者評審委員會獎；2002年，他拍攝短片《ARITA》，在片里他首次為自己的影片作曲；2009年，巖井俊二還與娜塔莉·波特曼、姜文等12名導演聯(lián)袂執(zhí)導了短片集《紐約，我愛你》。

巖井俊二認為，短片有著自己獨特的生命魅力，而他追溯自己拍的第一條短片是一個30分鐘的電視劇，“當時我有一個自己很想拍的故事，但是因為拍不了長片，只有拍電視劇這個選項，那就拍，也沒關系。其實，我覺得，短片和長片沒有本質(zhì)的分別，主要是將你想講的故事用短一些或長一些的方式呈現(xiàn)出來，反而自己可以去判斷有什么能調(diào)整，這個也是拍短片的樂趣所在，這個自由我是很享受的。拍短片和長片都很開心很好玩，希望更多人去挑戰(zhàn)拍短片。”

若說長片和短片的不同，巖井俊二認為兩者最大的分別是，“短片只要有一個想法，有一個點子，就可以拍出來，長片只有一個點子是不夠的，需要構思電影的世界觀，怎么去表達人物關系等問題，很多東西要構建出來。拍一部長片電影所消耗的精力和體力也很大，燃燒的卡路里也是短片十倍左右?！?/p>

很多人覺得拍短片的一大難點就是時長，因為時間短，如何在這個有限的時間內(nèi)講述好故事？是去找一個完整的故事，還是找一個完整故事的核心來拍呢？

巖井俊二認為，如何講故事還是以題材為準，“每個題材都可能不同，但無論長片電影還是短片電影，都是要講故事，講述發(fā)生了什么事。我覺得短片和音樂很相似，音樂有不同的小節(jié)，可能有4拍、8拍、16拍，由不同的拍子去組成一個音樂?！?/p>

拍短片的成熟度對一位導演駕馭長片的能力，顯然幫助很大，巖井俊二說自己也是從拍短片到拍長片一步一步來的，他在拍了足夠多的短片以后，才覺得差不多可以拍長片了，“剛好有個工作機會，有投資人找我去拍攝長片，于是就有了我的第一部長片作品?！?/p>

巖井俊二有很多作品是由短片到長片，比如說《煙花》《花與愛麗絲》，巖井俊二透露《花與愛麗絲》的短片和長片當時其實是一起拍出來的， “我在拍短片時，突然想到‘記憶喪失’這個主意，然后就寫了個劇本拍出了飽滿的長片。所以，當時已經(jīng)很明確知道自己想表現(xiàn)怎樣的故事，雖然觀眾是先看了短片再看的長片，但當時在拍的時候，我想的是大家看短片時以為是這樣的故事，但看完長片后，發(fā)現(xiàn)原來故事是這樣的，給觀眾準備了一個小驚喜?！?/p>

現(xiàn)場有觀眾表示，自己非常喜歡《花與愛麗絲》，她詢問巖井俊二是如何深入女性內(nèi)心，展現(xiàn)女性青春時期細微曼妙的悸動、心緒的搖曳，以及難言的愛意的？巖井俊二講述說他會在自己腦中做一個虛擬的現(xiàn)實，“我會幻想愛麗絲這個角色，想象電影中呈現(xiàn)的畫面，先在自己的腦海中構思出整個世界，在拍攝的過程中，我好像每天都投入在這個世界里。這部戲很真實，我真正能感受到這個世界，甚至拍完后都抽離不了。之后我拍了《花與愛麗絲殺人事件》，其實是我想要從《花與愛麗絲》‘畢業(yè)’，不讓自己再想這部戲，覺得要拍多一個作品才能讓自己真正抽離，所以才做了《花與愛麗絲殺人事件》?！?/p>

《夏至物語》重制版

優(yōu)秀的電影導演往往是出色的音樂鑒賞家

很多影迷認為看巖井俊二的電影是多重享受——看劇情、賞畫面、聽音樂。而巖井俊二涉獵電影、音樂、小說、漫畫等多種藝術，是名副其實的“多棲”。他曾和Hec&Pascal樂隊來北京舉辦過音樂會，巖井俊二是樂隊的“映像負責人”，同時他也擔任樂隊的詞曲創(chuàng)作工作。

在巖井俊二看來，優(yōu)秀的電影導演往往會是出色的音樂鑒賞家?！爱吘钩素撠熣{(diào)度場面、把控影像畫面和挖掘演員更深層的表演這種‘眼觀’的層面外，導演還會對聲音上的素材作出判斷，一段畫面配合什么樣的聲音，哪段音樂能更好地傳遞當下章節(jié)想要表達的真實情感，都是需要考慮的?！?/p>

提及此次放映的《夏至物語》重制版，巖井俊二說1992年他拍攝《夏至物語》時，有很大的自由度去選歌，他就從自己喜歡的CD里面選出Moon Riders樂隊的歌，這次重制版也用了，“1992年拍完《夏至物語》后，我有另一個作品找了Moon Riders的領隊去拍，他就說你當年用了我的歌，我說對啊，然后我們就做了朋友。這次做《夏至物語》重制版時，我再次找到這個樂隊，不過很可惜，有兩位樂隊成員已經(jīng)離開了，但是，剩下的樂隊成員重新灌錄了這個作品。這次還有一個主題曲，是我大學時候就想好的，那時我一直知道自己想拍一個和夏天有關的題材，還想好了一首歌，這次去做《夏至物語》重制版，就突然想起當年的旋律，所以就用在這里了。”

在巖井俊二導演的作品當中，聲音不僅局限于音樂，也包括人物獨白，以及環(huán)境的聲音，比如蟬鳴。音樂感是不是可以幫助他更好地找到故事的節(jié)奏和講故事的角度？巖井俊二認為聲音、音樂都很重要，“因為無論影片的畫面多大，但如果聲音或者音樂很小，好像你進不了那個世界，所以，基本上我的電影有一部分可以說是被這些聲音支配著?！?/p>

什么是錢買不到的？就是每天做自己喜歡的事

在做導演之前，巖井俊二非常喜歡畫畫，他說自己從高中到大學，每天給自己的目標就是怎樣可以畫得更好，“我相信我的繪畫能力在文學和音樂之上，我也相信練好繪畫對我的創(chuàng)作是非常有用的。我覺得最快樂的就是見到自己每一天都比昨天的自己更好、更有成長、更加進步，我非常享受慢慢去做好一件事的過程，覺得非常愉快?！?/p>

巖井俊二說那時他甚至覺得自己很有繪畫天賦，“好像我真的很適合做這件事，我真的畫得不錯?！弊鲋约合矚g的事，還能每天看到自己的進步，這讓巖井俊二感覺到一種內(nèi)心的富足，他說：“這是錢買不到的東西，如果有人問世間什么是金錢買不到的東西？我覺得就是每天做自己喜歡的事，你付出努力，你見到進步。”

巖井俊二并沒有受過專業(yè)的音樂訓練，只是在鋼琴教育上有過音階練習，但也正因為不用考慮過多的章法，他往往能在琴鍵上找到靈感，腦子里的故事會隨著音符的流瀉而自動生成。而在他看來，音樂很容易，只是按幾個音，可能靈感來了音樂就出來了，但是，寫作或者創(chuàng)作故事時絕對不是那么簡單，“不是說動動手就能寫出故事，很多時候都要靠做一些其他的事去吸收靈感，比如說去散步?！?/p>

巖井俊二以自己的經(jīng)驗告訴大家：創(chuàng)作真的不可以著急，再急，好故事也不會創(chuàng)作出來，“很多時候都是在尋找，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，故事不夠精彩，不停去煩惱，想怎樣做得更好，我的日常就是去煩惱這些。但是，大家不要氣餒，因為你持續(xù)去想，一定可以創(chuàng)造出好的故事，而且這個過程非常好玩，我建議大家試試。”

巖井俊二認為如何來寫好一個故事，呈現(xiàn)一個故事，是非常重要的事情。當然作為導演可以不寫劇本，“但我覺得作為一個導演，要具備能寫劇本、能講故事的能力，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。”

本次展映的作品中，《你好，之華》是巖井俊二與中國影人合作的電影，講述袁之華(周迅飾)代替去世的姐姐之南參加初中同學會，遇見了彼時傾慕的學長尹川(秦昊飾)。陰錯陽差之下，之華開始透過沒留地址的書信重拾失落的年少歲月，向尹川傾訴心事。另一廂，收到信的尹川把回信寄往之南的老家，被之南女兒睦睦收到。睦睦也以之南的名義回信，希望探尋母親的青春時代。一連串錯位的傾訴與追憶，塵封往事在字里行間慢慢蘇醒，漸漸揭開了兩姐妹、三世代之間交相纏繞的故事……

巖井俊二表示，現(xiàn)在通信發(fā)達，信件已經(jīng)失去它的實用性，但他很懷念以前互相寫信的美好，而且，讓他感動的是，現(xiàn)在也會收到影迷寫給他的文字，“這在現(xiàn)在，似乎已經(jīng)不是一個普通人會得到的體驗，所以，我很慶幸自己可以拍電影，可以收到觀眾的來信，而且我個人認為，信件是不會消失的?！?/p>

拍自己心中想拍的故事 現(xiàn)在都有機會

巖井俊二的作品主角，很多都是纖細敏感，內(nèi)斂且不善于表達自己，巖井俊二說，自己其實不是特別想拍那些人，不過通常他作品中發(fā)生的那些故事，總是適合這一類型的角色出現(xiàn)，“其實每一個人都會出現(xiàn)低潮的時期，或者都曾經(jīng)像那些角色一樣，有不太順利的日子。人生很平凡，沒什么特別，大部分的日子都是沒什么特別，但是如果每一天都有好事發(fā)生，你反而不懂得感恩，因為你會習慣了。所以，偶爾有好事出現(xiàn)，就已經(jīng)很足夠，我想描繪的是平凡的日子里面可能有一些東西是不能被取代的，或者是把一個平凡日子的故事很戲劇性地描繪出來，這是我由年輕時候到現(xiàn)在都會給自己的課題，就是拍一些這樣的故事。每部作品都想有不同的呈現(xiàn)，我作為一個導演，去探究每一個作品怎樣去呈現(xiàn)或者想表達出什么都是我的工作?！?/p>

巖井俊二說自己在學生時代就想拍片，“開始用8毫米攝影機拍片，當時由于缺少設備，拍視頻對學生來說很難。自己去拍片，自己去沖片，當時沒有什么人這樣做，是很少見的。我最初看到自己拍的影像動起來時非常感動，要說有什么能比這個更感動，應該就是給自己的影像配上音樂的感覺。我一直保持這樣的創(chuàng)作方式。”

而現(xiàn)在隨著技術的發(fā)展，手機就可以拍片，巖井俊二認為，現(xiàn)在是一個誰都可以拍出電影的時代，“這個時代已經(jīng)來臨了，我等待這個時代等了很久。大家只要做自己，拍自己心中想拍的故事，現(xiàn)在都有機會。你可以試著自己去拍，就好像看球一樣，如果你自己試著去踢，可能會更加明白踢球的樂趣，可能你做不了一個出色的足球運動員，但你感受過踢球的樂趣，和你只是看球賽不同，你所得到的味道會很不同。大家由一個看電影的粉絲，變成一個參與電影制作的人時，相信也可以讓電影界有更加蓬勃的發(fā)展，所以，我很期待大家親自試著拍出來，不用害羞，將你自己心中的故事拍出來就可以了?！?/p>

文/本報記者 張嘉

供圖/彤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