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許旸

提起作家汪曾祺，不少讀者眼前會展現(xiàn)“家人閑坐，燈火可親”的畫卷，淡淡筆墨勾勒出隨和可愛老頭形象。相較同時代作家，汪曾祺似乎總能從平淡生活中找到樂趣，發(fā)現(xiàn)被宏大敘事遮蔽的日常美學。多年來《汪曾祺全集》《覓我游蹤：汪曾祺記游》《流動的味道：汪曾祺食譜》等持續(xù)長銷，《受戒》等小說推出新版，他的作品持續(xù)“圈粉”密碼究竟是什么？

“汪曾祺呈現(xiàn)出來的風格比較曉暢、平易，給人感覺這個作家似乎很容易把握，但其實我們都錯了。梳理汪先生的創(chuàng)作，我仿佛進入一個巨大的迷宮?！苯眨懊易x經(jīng)典”系列活動上，茅盾文學獎得主徐則臣以《受戒》為例，探討40多年前創(chuàng)作的短篇小說為何依然經(jīng)得起重讀咀嚼。

不刻意傳奇化，如實貼著生活寫

他的美食散文，為故鄉(xiāng)高郵的咸鴨蛋成功“帶貨”；他的代表作《大淖記事》《受戒》等，是評論界反復研究的經(jīng)典母本……

“篇幅不長，讀起來輕松，呈現(xiàn)了一種美好、放松的狀態(tài)，這樣的小說在當時極少，所以一寫出來就備受關注。”在徐則臣看來，汪曾祺的《受戒》追求的正是呈現(xiàn)生活本身的狀態(tài)。他不喜歡編故事，也不追求在小說中營造一種非常機巧、奇絕、刁鉆的結構，但恰恰這種風行水上、隨處成文、非常自然的風格，成為散文化寫作的一個典范。

汪曾祺生前曾打過比方，小說是跟一個“可以談得來的朋友很親切地談一點你所知道的生活”。在他的筆下，人情世故是詩意、恬淡的，無論喜樂悲歡，是否陰晴圓缺，人們都摯愛著生活，也擁抱著風俗，在風俗中逗趣，于生活中灑脫。徐則臣感慨，《受戒》寫的就是我們的生活，汪曾祺沒有把小說刻意拔高，也沒有過度傳奇化，也不會把小說變成生活的對立面、對手或敵人，就是如實地寫出自己對生活的感覺，還原生活、體貼生活、認同生活。

從行文到語言乃至整個敘述方式，汪曾祺更多寫的是美，是健康的人性，鮮少起伏奇崛、戲劇化、有沖突的故事，但這樣的小說卻吸引了許多忠實讀者，靠什么？徐則臣認為，靠的是韻味，是作品背后作家人格的力量，靠的是語言的修為。

如果說生活總要有點樂子，汪曾祺善于不疾不徐地將讀者帶到色聲香味、鳥獸蟲魚的世界，并懷著摯愛親切感，去發(fā)掘蘊藏在父老鄉(xiāng)親身上的人性美、人情美?！坝腥藛栁沂窃鯓映蔀橐粋€作家的，我說這跟我從小喜歡東看看西看看有關。這些店鋪、這些手藝人使我深受感動，使我聞嗅到一種辛勞、篤實、清甜、微苦的生活氣息。”這也就不難理解，汪曾祺會寫下這樣的感悟：“到了一個新地方，有人愛逛百貨公司，有人愛逛書店，我寧可去逛逛菜市場?？纯瓷u活鴨、新鮮水靈的瓜菜、彤紅的辣椒，熱熱鬧鬧，挨挨擠擠，讓人感到一種生之樂趣?！?/p>

融合傳統(tǒng)與現(xiàn)代，形成新的民族敘事

身處全球化時代，有一種聲音認為，文學故事里處理的經(jīng)驗似乎越來越同質(zhì)化。如何跳出單一的標簽，令文學筆法更具辨識度，寫出真正意義上的中國故事？

徐則臣從汪曾祺作品中獲得的啟示是，民族傳統(tǒng)對當下寫作的重要性。“回到民族傳統(tǒng)，同時不拒絕國外文學的影響。回到現(xiàn)實主義，但是不拒絕現(xiàn)代主義。把傳統(tǒng)的和現(xiàn)代的、本土的和國外的文化融合起來，最終形成我們自己的一個傳統(tǒng)?！?/p>

運河滔滔，文脈悠悠。徐則臣和汪曾祺小時候都生活在大運河邊上，作品人物身上都有水的柔軟與堅韌?！拔以趯戇\河時常重讀汪先生的作品，尋找那個水汽氤氳、波濤浩渺、蒹葭蒼蒼的，還有人情冷暖的感覺。我從中獲得許多共鳴。你能感覺到他小說里滿溢的煙火氣。因為生活就是這樣，他是非常理解、包容的，就是要和諧地呈現(xiàn)出生活本身?！币睬∏∈窃谶@種自然流淌的記錄中，汪氏筆法形成了新的民族敘事。

學界也關注到汪曾祺獨有的“融合性”——“汪曾祺有煙火氣，他能夠把民間的疾苦、百姓的冷暖以詩意的方式呈現(xiàn)出來?！睂W者孫郁研究后發(fā)現(xiàn)，有時候能夠感受到汪曾祺跟柳宗元、蘇軾的一些文字相通的片段，有時候能讀到他跟張岱、袁宏道、袁宗道這些人內(nèi)心相通的句子?！巴粝壬鷮鹘y(tǒng)把握得確確實實很有味道。但是他又有現(xiàn)代性，他并不是回到古老的士大夫文化的秩序里，他有現(xiàn)代精神?！?/p>

張憲光在《汪曾祺：人間知味者》里評價，汪曾祺的散文并非一味平淡，不問是非，“只是表面看來，寫得比較平靜，不那么慷慨激昂罷了”，他對風景與物性之美的描寫，對平民悲歡、文士喜樂的書寫，本身即是愛憎的體現(xiàn)?！八男形娘L格是古典散文和現(xiàn)代散文的兩個傳統(tǒng)孕育出的最美果實之一。”（許旸）

來源：文匯報